坐在飞驰的高档轿车中,厚实深色的玻璃外的山景不断地向后流动着。
从青松山山顶的寺院一路下来,我没能从漫山遍野的枫树和昏沉的天际中看出什么来,但是,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觉总是在我离开寺院时萦纡在心头。
这个世界,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。
就如同我身上这件黑色的校服,好似囚犯的囚衣却从来没有人来理会一样。
“少爷,今早……”守城在驾驶座上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。
我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要说什么就说吧。”
守城顿了顿,开口道:“少爷,今早木舟大人跟您说了些什么?”
不知为何,繁琐的情绪似乎瞬间就从胸口消失了。我想,我是极度不愿被他人知道自己内心的家伙,所以一旦被触及到,我就会将它直接丢弃,就像不可回收的垃圾。
许久之后,我才若无其事地问道:“内容一如既往罢了。”
后视镜中,守城的表情有些苦恼。
他踌躇片刻,缓缓道:“少爷,恕我多话,您身为本家的下任当家这个是没法改变的,所以与木舟大人还有老爷子的僵持是不明智的。”
他的话就像发着酸气的柠檬汁泼在我的心口上。
我不禁怔了怔,伸手摇下了车窗,朝着不远处真实却又不真切的枫叶林看去,胸口凉得就似那里有个空洞。
我叹了口气,说道:“守城,我问你个问题。”
“少爷您问吧。”
我想了一会儿,不知该不该将这话说出口。在常人看来,我的忧虑都是多余的,在我自己看来,我的忧虑是作茧自缚,明明怕麻烦得要死,却还忍不住会产生很多自己也说不清的想法。
但是,我还是开口了:“你觉得,驱魔师是什么?”
不出所料,守城果然愣住了。
然后是犹豫,不知所措。
就像是对着一个普通的人类问出了“你认为人类是什么”一样。
我身上明明流着最高贵的驱魔师的血液,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。
守城沉吟了许久。
车轮碾轧在平坦的盘山公路上,没有任何的颠簸和噪音。
“我觉得……嗯……驱魔师不就是为灭除普通人类所无法对付的魔物而存在的吗?”守城有些迟疑,声音也很小。
我动了动嘴角,问道:“那么,我们是人类吗?”
“当然是啊,我们也仅仅是拥有魔力的人类罢了。”
“守城。”我轻轻唤道。
守城低沉地应了一声,静静等待着下文。
我闭上眼睛,淡淡说道:“我们并不是人类。”
守城握紧了方向盘,张口预言,轿车却早已驶入了荆州城,停靠在了荆州高中的门前。
在我下车前,守城忽然转过头来叫住我,面露忧色,说道:“少爷,您父亲犯下的罪过与您是没有牵连的,您不必背负太沉重的包袱。”
我点点头,背上书包朝着荆州高中的大门走去了。
作为一个十七岁,身高略显出众,模样清瘦的“普通”男生,我并没有普通地上学。
因为体弱的缘故,大部分时间我不得不在家休养,请了家庭教师来家里上课,不会耽误下课程,因而对于互相处了一年的同学们来讲,我无异于生人。
幸而我靠窗最后一排的位置还健在,只是桌上的灰尘铺得有些过分,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它整理干净。
对于天上飞过的一只飞蛾,我或许会稍加注目,低下头后我还是处在这个世界中。
这也是同班学生的做法,他们没有对于我的到来表现出太多的情绪,继续成群结队地谈笑、交流着。
我很庆幸,因为假如什么人来与我搭话,我又不得不圆滑地应对,虽然这做起来得心应手,但如果可以,我会选择尽量避免。
我撑着下巴幽幽地打量着这间教室,明亮而整洁,与窗外昏暗的雨景是不同的。
班主任来了,又走了。
科任老师在讲台上挥洒着更年期的汗水和唾沫,学生们埋头奋笔疾书,为了将来更好的前程而苛刻严求自身。
下课铃响了,我将笔记本合上,侧目间,我才发现,身旁的座位是空的,桌面上也布满了灰尘,不知这里的主人多久未至。
我没有怎么在意,转而苦恼起下节课来。
因为常常不在校,很多教科书我都没有领到,下节政治课的课本谁也无法与我分享,因为最后一排只有我和旁边那个空座两个位置而已。
要不要向前面的那个人借书?
看着那人有些油腻的头发,我又放弃了这个想法,庆幸地叹了口气。
“木狐同学。”
听见有人呼唤,我抬起头看去。
一对厚实镜片在日光灯下泛着白光,那男生的头发是古怪的四六分,高高的额头很白净,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苛刻肃然的气场。
我不禁皱起了眉头,即使我不认识班上所有的学生,我还是对这个叫做宪政的班长印象深刻。
当我偶尔到校时,他总会跑来与我搭讪,理由也是稀奇古怪的,譬如谈论他对于洋葱的看法,然后将一大堆佐证自己观点的理论搬出来。
我很难想象,他如此严肃的人,怎会持之以恒地在我这里吃瘪。
对于这个人,我并不讨厌,只是单纯不想应付无意义的对话罢了。
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态,朝着他微笑道:“有什么事么?”
宪政对于我一贯看似亲和的笑意保持了平常的冷静,他推了推厚重的镜框,然后将一本有些陈旧的政治教科书放在了我的桌上,说道:“这本是资料室找来的,你先用着。”
对他善意的帮助,我点头表示感谢,其实这也是班长的工作罢了。
他朝着我身旁的座位看了一眼。
我好奇地问道:“这里有人?”
宪政点头道:“嗯,是历小嫁同学,不过身体不好,从来没来过学校。”
我有些诧异,“从来都没来过?”
“不然你曾经见过她?”
“不,这倒没有。”
上课铃响了起来,宪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,头发花白的政治老师也走了进来,在黑板上书写上日期与课题,打开课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。
对于这种只用背课本的科目,我没有太多的兴趣,索性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,目光则飘到了窗外。
即使我明目张胆地违反课堂纪律,也没有人会指出我的错误,因为老师们都忌惮着我的家族。
在明面上,木家是世界上有名的房地产商,资金骇人,权涉政治。
然而我只是像个普通的开小差的学生一样,尽量规避与老师产生任何不快。
人生就是不停地被迫接受并习惯既定的规则,这就是处世之道。
忽然,教室的门被拧开了。
我转头看去,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带帽运动衫的女生站在门口。
被吸引目光的还有老师和许多学生,但只是看了一眼,便又恢复了课堂的平静,依旧是板书与授课,倾听和笔记,就像这个打断了课堂的女生没有出现过一般。
她朝着我身旁的空位径直走来。
我没有再看她,转而盯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日光灯发呆。
余光之中,她似乎站在位置前愣了一会儿,我想她应该是愁苦这么脏的位置如何落座。
然而令我诧异的是,她只是看了一会儿,然后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。
我蓦然回头看着她,她也转过头来看我。
乌黑的长发,不少都塞在了帽子中,拉链拉的很高,脖颈白皙的肌肤就像美玉一般耐看。
她的眼睛很大,很清澈,感觉一眼就能看到底,所以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,像是死的,却又是活的。
透过她如水般纯澈的瞳孔,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影。
我艰难地动了动喉咙,指着她身下满是灰尘的椅子,说道:“很脏。”
她愣了一下,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,然后在秩序井然的课堂上站起了身,端详着身下座椅上的灰尘,片刻后视若无人般走出教室,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被水浸湿的帕子。
她仔细地擦拭着灰尘,深色的水印渐渐划满了整张椅子,它又一次容光焕发。
然后她又坐了下来,呆滞地看着讲台。
对于老师的无视,我能够猜想到,这个叫做历小嫁的女生的背景也是不小的,至少不会比我小太多。
所以她可以穿着运动服来上课,虽然看上去松松垮垮,不太搭调,但是他人的兴趣我从来都是不多做评判的。
我是个墨守陈规的人,她的表现方式却有些直白,恐怕老师们都会更加喜欢我这个不惹麻烦的大少爷一点。
雨点打落在透明的玻璃上,汇成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支流淌下着。
这个故事,就是从灰暗的雨天开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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